欢迎访问华阳河农场! 设为首页|加入收藏
今天是:
铁 锹 开 掘 的 岁 月
浏览次数:740      发布时间:2020-07-16

作者:胡品选

在我们农场一线的生产单位,家家都有一把或几把铁锹。在农机化水平落后的二十多年前,铁锹与锄头、镰刀、扁担、挑筐一样,是农业生产的主要工具。

 

我们这儿是安徽最大的国有农场,地处皖西南的位置,是紧邻黄湖、大官湖南边的滩涂洼地,二十世纪五十年代,这里长满了芦苇杂草,荒芜一片。刚刚来到的垦荒者们,不畏困苦,迎难而上,搭起简易草棚,手握铁锹,起早带晚,不等不靠,一锹一锹开掘这块处女地,与少量的拖拉机畜拉犁形成垦荒“铁三角”。在初创的农场洒下辛苦的汗水,开垦出第一块良田,收获第一季粮棉。

 

这儿的铁锹与别的地方不同,具有“华阳河”的特征。每一把铁锹都匀称合适,大号有大号的用处,小号有小号的规律,最流行的是中号铁锹,适合妇女和中等力量的人使用,它一般宽一大拃高一拃多,木柄把约1.2—1.5米不等,锹库稍弯,挖锹时两手上下握柄,腰间不会太费力,就能将土块或挖掘物端起。锹的两面光滑,重量适宜,锹口结实锋利,能挖、切、斩、剁、铲、掀、平等多种使用功能,不论整墒、平地、开沟、筑坝是很趁手的农具。农场的地草根多树根多,翻动泥土时,遇到这些坚硬的家伙,脚稍一用力踩锹,根就断了。这儿的土壤是马肝土,干旱时坚硬如铁,下雨后粘滑软涩,只有这种铁锹能对付它。锹的木柄把多是选用栗树、樟树等木质细腻结实的树棍,锹头的上端装着木柺,在挖锹时可用脚踩,手脚协调一致,挖的就不累。会挖锹的人,按锹口的宽度,左切一锹右切一锹,挖的土块又整又大,土方量来的快,开挖的沟上下一致,前后笔直。木头锹柺好用但容易磨损,坏的快。后来,铁匠的制作工艺改进,普遍用钢筋或角铁焊接锹柺,铁锹进化有了“加强版”,损坏的几率明显降低。

 

多少年来,农场工人与铁锹相伴相随,形影不离,冬春季节修水利,挖沟清淤,挑土筑堤;农忙田管时,培土育苗,整墒点籽,放水排涝;哪一桩农活都离不开铁锹。出门去田野里转转看庄稼长势,肩上不是扛把锄就是扛把锹。一把锹用了一二年,磨损的退了钢火,必须拿到铁匠铺回炉(又叫加钢),只有淬炼过的铁锹才好使。

 

记忆里,父辈们攥着锹战天斗地的恢宏场景,像电影样在我的脑海里时常回放。1969年秋天的洪涝灾害,使农场遭受巨大损失,水灾过后,连续三四个冬春,职工们奋战在修堤筑坝的工地上。每天天不亮就上堤,带着铁锹铁锨,挑着兜箕柳筐,把泥土一担一担送到堤坝上,大坝一天一个样,工地上人山人海,红旗招展,广播里不时传来动人的歌曲,宣传先进,鼓舞劳动干劲。午饭在工地上吃,饭后小憩,掀起又一轮劳动高潮。参加防洪大堤建设的有老职工、退伍军人和城里的下放知青,当年他们就是用最原始的劳动工具,以一锹一担的挑送积累,筑起百里长堤,为农场的平安稳定打下基础。

 

我在农场就业时是1983年,那年夏季长江全流域发大水,农场紧邻江边,水灾内涝严重,庄稼歉收,经济亏损。这年冬修任务繁重而且动手早,每家都有一段堤防修筑任务,土方量很大。我第一天上堤,挖了半天土,挑了半天担,手上是拿锹磨出的水泡,肩膀早被扁担磨的红肿疼痛,腰像灌了铅直不起来。父亲说,头几天肯定会疼的, 做力气活要悠着劲,不能蛮干,锹把不能握的太紧,磨几天掌上起了茧子就好了。坚持两三天,皮肉就适应了。一旁的老职工田叔打趣说,“挖锹的要很,挑担的要忍”。我见他每一锹挖的都很大,每担都是四锹块,一担足有一百多斤。我挖不出他的水平,也没他的力气,只是学着他的样子不偷懒,多挖几锹多挑几担。

 

参加工作三十多年来,我使用过三把铁锹,或者说是两把半。第一把铁锹,用的多磨损的快,加上质量不过硬,没用几年就报废了。父亲给我找了把蛮实笨重的旧锹,我不屑一顾,父亲说,别看它上锈了,过两天找铁匠,放炉火里一烧,錾上钢火,是把好锹。几天后,父亲果然带回一把“崭新”的铁锹,他找来一根苦楝树棍,修整好按到锹上,父亲说,来,你试试!我拎到外面试了试,呵,真是一把顺手利索的好锹。

 

在后来的日子里,这把锹与我风雨同舟,历经磨砺。铲草清沟,挖土填坑,修桥铺路,防汛抗旱,值班巡堤,锹即是劳动工具又是防卫武器,夜晚在夜地里行走,遇见蛇虫等小兽不会紧张胆怯。还是因为用的很,锹面关键部位断裂,拿到铁匠铺,问师傅,重新改造一下行不?言下之意是舍不得这块锹坯。师傅说,行,他拿把钢剪从断裂处剪去,又找了块钢片比试后,将它焊接在剪切口,放到炉火里,拉动风箱,取出锹坯,在铁墩上敲打,连续几次烧锤后,一把新锹诞生了,这就是那“半把”锹的来历。那时,每播种一季庄稼,就要在地里开排水沟,低洼存水的方位,更要多挖几条排水沟。挖沟是硬活,八九十米宽,几百米长的地块,至少要挖十多条排水沟。挖沟须拉线,否则,挖出的沟像蚯蚓拱过似的,不仅难看,排水也不畅。一个劳力一天能挖五六条沟,算是够麻利的了;遇到干旱或连阴雨,开沟又吃力又费时;挖不动,能把锹柺蹬坏锹柄折断,一天下来,累的脚麻手痛,晚上睡觉梦中还是挖锹的动作……从棉花地到麦豆地油菜芝麻地,排水沟不知挖过多少条,挖了多少年。

 

随着农业机械化程度的不断提高,进入二十一世纪,我们使用铁锹的几率逐渐减少,旋耕机作业一条龙到位。人工流汗出力原始劳动的场面早已翻篇。不少人家的铁锹因长期不用,已经生锈,还有的将它们当废品卖了。

 

传统农具的隐匿消失,把农业文明的荣耀挤兑到时代的边缘,在感叹进步与发展的同时,一种失落与回望却由然而生,机械化替代劳动,能解放生产力,却解放不了人们内心的纠结或眷念。人真是矛盾的复合体,那些只会拿锹从事农业生产的人,他们和锹一样是具有金属材质的个性,在自己管辖的土壤上豪爽耿直,叱咤风云。

 

已经用旧的铁锹,我是舍不得丢弃的。家门前有一隅荒地,我会经常拿锹去翻挖,种植应季蔬菜,这样人和锹都不至于生锈。锹翻动的不仅仅是生活的甘苦,更有拂不去的乡土情缘。